[原創奇幻]眼中的世界

#01

「看著人類，有趣嗎？」

「挺有趣的。」

「但人類轉來轉去，不都那樣？總是在上演差不多的戲碼，因差不多的事而歡喜悲傷，又因差不多的事求到你面前，你就不覺得煩嗎？」隨手拿起桌上的一顆水梨，大口咬下。果然吃來吃去還是這裡的水梨好吃，也不知道這些信徒都從哪供來的，多汁甘甜的果肉，吃起來就是爽！

文君摸了摸手中的筆桿，寫下一筆紀錄，面無表情的臉上就像在說著今天有哪些待辦事項，平淡無比，「有時候確實挺煩的，也覺得有些疲乏。」

「那你還覺得有趣啊？」難以置信，聽起來就沒半點有趣的地方。

「你浸淫花道多年，花插來插去不就那幾種，插出來的花樣也還是那幾種在輪替，還覺得有趣嗎？」

問話的人翻了翻白眼，一臉這哪能比，「花又不會煩我，也不會因為自己的私利求到我眼前，這哪能一概而論。再說，就算我插來插去就那幾種，可我開心啊！看看，鮮花配帥哥，多美！」

「……是呢，所以你也不能一概而論。」將手中的文書摺好擱到另一邊的文件疊上，再繼續拿起下一份，認真地閱讀，並批註著，同時還能繼續回話：「在你眼中，人類是因自己的私利求到你面前，可在他們眼中，他們所考量的、在乎的、以及許許多多複雜無比的想法與情感，都與他們切身相關。」

「看似求己，實則求他，你在我身邊這麼多年了，怎麼看事情的角度仍那麼狹隘？長那麼多隻眼可見都沒怎麼派上用場。」不過學起人類的用語倒是挺快的，自己也有許多用詞是從對方身上學到的，像是「這東西現在很潮」、「要翻車了」等等的。

一提到眼睛某人就像被踩到尾巴的貓開始抗議，「拜託，我也才多一隻眼好嗎？再說我多的眼又不是用來觀察人類的。」

文君笑了笑，沒說什麼。

不同的眼、不同的角度以及不同的理解，看到的世界可是完全不同的。

看來這小子要想通這點，還差了點契機哪。

 

#02

這幾天，不曉得為何文君那天說的話一直在他腦中轉啊轉的，怎麼甩都甩不掉。他就是覺得那頭笑咪咪的狐狸話中有話，這人打從一開始就這樣，看似不經意的對話，其實都藏著一大堆的線索與道理，能懂的只要能想通，藉此轉念一舉突破大有人在，可他想了大半天，別說通了，毛都沒想到一根，還險些打起瞌睡。

……不行，這樣下去不是辦法，與其繼續呆愣在這，還不如憑直覺來幹要快多了！

不是說他目光狹隘？不是嫌棄他的眼都沒派上用場？好啊，他倒要看看只用這隻眼能在人類身旁看出個什麼花樣來，說不定還可以給他帶來新的插花靈感。

 

一時衝動就從上界殺到人間，他也沒怎麼多想，反正就到處看看，最好是挑個外貌好些的，身上別帶著一大堆亂七八糟的，想法單純些的人類來實驗看看……

習慣地又想用平常的方式看人類，他甩了甩頭趕緊制止自己，手抹額頭暫時解去髮帶上的術法，一時間龐大的資訊量直衝而來，險些將他衝得頭昏腦脹。

我靠，幾十年沒這樣用，還真是差點翻車，這要是被文君知道又要被糗了。

花了點時間讓腦袋適應這些資訊，順便過濾掉不需要的雜訊，這才重新開始物色他的小白鼠。

許久沒用這隻眼看世界，說真的還挺新奇的，現代人都怎麼形容這種感覺的？

──我真是好棒棒！

 

可看了老半天，就是沒找到滿意的小白鼠。身上沒烏煙瘴氣的長相不達他的標準，外貌達標的他又覺得太烏煙瘴氣，挑三揀四老半天結果就是啥都沒挑到，倒是已經適應了用這隻眼觀察人類。

……這麼說來，當初他為啥突然不想用這隻眼了？

好像……就只是……覺得麻煩所以不想用？

坐在窯烤披薩車頂的他，突然陷入沉思。

 

#03

他與生俱來的第三隻眼，並非人類所說的那種陰陽眼，就連現在他也不曉得該如何定義這隻眼睛，真要給個形容詞的話……大概就跟動漫裡頭的知識庫有點像。

只是這些知識並非儲存在他眼中，而是能透過眼睛看見這個世界所有的東西。

……對，所有的東西。

曾為人類的他，根本無法處理那麼龐大的資訊，光是睜開一半的眼都能讓他的頭痛上好半月，更別說使用。

窮長一顆用不上的眼，還要飽受其他人的冷嘲熱諷，多虧這隻眼，當時的記憶還真是精采絕倫。

什麼聽信傳聞把他的眼當成天眼通，想把他供起來啦，或是覺得自己是不潔之物深受詛咒，跟自己接觸就會變成妖怪啦，又或是把他當什麼珍稀動物，拿他的眼當樂子啦，所有想的到與想不到的，他都遇過，大概都能貼上經歷豐富的標籤了。

……可也有遇過，不介意他的眼，仍願意拿他當常人對待的人。

可他那人類的一生中，也就遇到那麼一個，還死得早，當真是應驗了那句：「好人不長命，禍害遺千年。」

那自己大概是被歸類在禍害那頭的吧？才能頂著這顆眼活這麼久。

 

記得剛開始到文君身旁，他還仗著有這隻眼啥都知道，根本啥都不用學，結果被文君設了套吃了老大的虧，這才乖乖閉嘴學習術法，同時也覺得既然有這隻眼只是麻煩，就算認真獲取需要的資訊還不是派不上用場，根本是在做無用功，耗神又徒勞，何必？

不如就別用了，反正有它沒它還不都一樣，日子照樣過，該學該做的也能做，根本無關緊要。

可偶爾，真的是很偶爾的時候，他也會想，都說物有所長，難道自己真長了個雞肋不成？

他也曾不死心地鑽研過，可怎麼用都只覺得礙事，效率還沒兩隻眼要來得好，久而久之，他也就不用了。

──當個高貴的裝飾，也算是派上用場了。

 

#04

這時，底下的人類交談聲引起他的注意。

那是一對母子，小孩正跟媽媽吵著不想吃這個想吃別的。

「為什麼不想吃這個？」

小孩氣鼓鼓地抱起胸，奶聲奶氣地嚷著：「這個又不好吃！」

「你不是沒有吃過嗎？沒有吃過怎麼就覺得不好吃呢？」

「它看起來就不好吃啊！」

「寶貝，你只是看起來覺得它不好吃，看著，跟真正吃到是不一樣的，不吃看看怎麼會知道它不好吃呢？」

一旁聽到的老闆從餐車內走了出來，大方地從剛烤好的披薩上切下一塊遞到小孩面前，「沒錯！不吃看看怎麼會知道？吃了還覺得不好吃也沒關係！」說著這話的老闆，臉上滿是對自己產品的自信。

小孩看了看媽媽，又看了看體型高大的老闆，雖然有些怕，可仍是堵著一股氣，反正老闆都說了覺得不好吃也沒關係，那他就吃給他們看！

接下那塊披薩，小孩很豪邁地咬了一大口，稚嫩的臉上清楚寫著這東西怎麼可能會好吃，咬著咬著，小小的臉從不服氣，再到皺眉思考，又轉成驚奇。

「怎麼樣？好吃嗎？」這小鬼靈精表情還真多，就連自己都看不出來自家寶貝是覺得好吃還不好吃，但能肯定的是，不是被歸類在難吃那塊的。

憋了老半天，孩子不甘不願地擠出一句：「……普通。」味覺早就被養刁的孩子，確實覺得這東西吃起來挺普通的。

聞言，老闆大笑，「不錯啊！至少不難吃吧？」

孩子點點頭，小小的腦袋無法理解這看上去黑漆漆，料也亂七八糟放的東西，怎麼吃起來會沒看起來那麼可怕？而且……咬著咬著，還會有一種很難說是好吃還是不好吃的味道。

媽媽指著那塊披薩說道：「麻煩幫我把這塊包起來。」

「不用不用，我說話算話！覺得不好吃就當我請的！」老闆連忙擺手，他用心做出來的產品，寧可自己吃完也淪落不到讓客人勉強帶走，這樣的錢賺起來也太不痛快了。

孩子的媽媽笑了笑，拿出鈔票，「小孩覺得普通，可我很喜歡的。」

聽見這話的老闆尷尬又歡喜地搔搔頭，連忙把那塊披薩包起來，中氣十足地喊了聲謝謝惠顧啊！喜歡再來啊！

 

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的他，透過眼中觀察到的東西，驚得他好一陣子腦袋都是空白的。

那小孩在想著東西不好吃時，呈現在他眼中的東西，跟自己在面對自己的眼的東西是一樣的。

或者該說，自己比那小鬼更誇張，已經把自己頭上那隻眼視為無用之物了。

抱著這樣的心態，又要如何使用這隻眼？

蠢死了。

真是蠢到家了。

他真是87分不能再更高了！

 

另一邊，察覺到什麼的文君停下筆，難得地勾起唇角的弧度。

終於呢。

前前後後總共花了百餘年才想通這點，也真夠久了。

 

#尾聲

他確實不喜歡這隻眼。

或者該說，實在喜歡不起來。

可能用這隻眼去觀察這世界的不同……遠比當個裝飾好，也還要令他開心。

更別說用這隻眼去欣賞那些相貌身材姣好的人類們，要比現在有的兩隻眼要輕鬆多啊！

美啊！真是太美啦！

 

文君大概沒料到想通後的二郎神會如此使用他珍貴的第三隻眼，至於後來又是怎麼設套讓他那斜視的眼給正回來些，就是後話了。

……要欣賞也該低調點哪，真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