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原創奇幻]有些緣分，一言難盡

　　01

　　扶貧救濟，助老扶幼曾是他此生最大的理想。

　　可無奈，造化弄人，入廷齊苦練三十餘載的功夫在一夕之間化為烏有，只為救下一隻幼獸。

　　他曾想過，若當初視而不見，如今是否還能實現己身的抱負。可這個念想轉呀轉，放呀放，經過了十餘載仍是沒有答案。

　　一如他揮劍斬下惡徒之首，見著那些幼子與百姓們感激的雙目時，他也不曾後悔背上沉甸甸的人命債。

　　一如曾被救助的百姓們背叛，在他人眼中是好心被驢踢，他也覺得無礙。

　　此生此舉，所追所尋之事，皆一坦蕩而已。

　　如今，他已進入不惑之年，無子無妻，隻身一人住在深山老林內，避開他曾經眷戀無比的俗世。

　　而當年救下的那隻幼獸，不知是否已與家人團聚，又或是落入其他賊人之手，他也無從得知。

　　

　　02

　　這日，剛從山上獵捕回來時，入廷齊便覺家中有異。

　　牠放下肩上的野兔，另一手按在位於後腰的短刀上，慎之又慎地蹲在家門前，伸手抹了門縫的透明液體。

　　每次出門，他都習慣在門縫放置剪成小碎狀的嫩覺草，此草被踩踏或經摩擦後會散發淡淡清香，若非習慣此草香氣，又或嗅覺靈敏之人，極難覺察。

　　而如今，門縫下不僅有草葉汁液，更是有股難以形容的氣味。似血之鐵鏽，卻不腥臭，也不知是嫩覺草的香氣影響又或是其他原因，空氣中更有絲絲甘氣。

　　那近似於果物的甘甜香味，令聞者無比沉醉念想，如同瞧見汁多飽滿的果實，使人難掩欲嘗幾口的衝動。

　　通常，會散發出這種香氣的東西都不會伴隨太好的事，這香氣香得太過離奇，甚至能勾起人的意念，莫非是有人刻意為之，想不利於他？

　　可避世十餘載下來，知此處之人少之又少，又有誰能找到這？

　　入廷齊面帶嚴肅，正準備推門而入時，外頭突然響起刺耳的長吼。

　　幾個呼吸間，已有數隻長相似獏，四爪如狼，皮膚長滿利刺的妖獸齊齊包圍此處。其中一頭最為巨大的妖獸朝入廷齊的方向發出刺耳的叫聲，而這叫聲傳進入廷齊耳中已轉為人語。

　　『人類，交出萬獸，便饒你不死。』只要吃了裡頭那隻幼年萬獸他便能進階，到時候就算是這一代的妖族首領他也能抗衡，至於眼前的人類……就給下面那群當點心吃。 

　　入廷齊怔了怔，露出了一抹笑。

　　自打隱居山林後，再也不曾顯露過的，帶著興奮、自負與充滿信念的神情，又再次出現在入廷齊臉上。

　　已經太久沒聽見這種挑釁的語句，久到他從區區一隻妖獸口中聽聞，也能明顯感覺自己體內沉寂已久的血液，正加速流動著。

　　他本以為自己這一生只能像這樣埋沒野林，安穩得如同一汪死水，如今能再得此機，死而無憾。

　　有個傻子沒有武功，也不會術法，只為再燃已熄的抱負，孤身對上一群接近妖獸金字塔頂端的獵膜獸。

　　

　　03

　　這一戰，以獵膜獸來說，輸得非常徹底。

　　十數隻同伴死得死傷得傷，餘下幾隻在看見首領被那名人類一刀刺破魂核時，也嚇得四處逃竄，不久前還能稱上世外避所的恬靜小處，如今四處散落著妖獸的屍體與血跡，堆好的柴火也凌亂地散在各處，模樣慘不忍睹。

　　入廷齊粗喘著氣，左眼、下腹與右腳都血肉模糊，他忍著失血的脫力，一拐一拐地走至屋前，想看看那些獵膜獸口中的萬獸究竟長得是什麼模樣，至少死之前，他想知道自己究竟保護了怎樣的東西。

　　可剛推開門，他便無力地倒地，身下的衣物被自己的血浸透的感覺並不好受，溫熱又濕黏，他在橫臥的視野中，瞧見得是一隻妖獸。

　　那妖獸體型不大，至多僅有兩隻雞的大小，臉型似狐，葫蘆狀的頭上頂著兩根銀色的尖角與一對毛茸茸的尖耳，一身漂亮的銀色毛皮會隨著走動反射出不同的色彩，這要是放在鎮上，想必會惹得一群大姑娘與孩童欣喜地尖叫。

　　「這萬獸……長得……不算醜啊……」

　　可惜他無妻女，也不能享受那樣的天倫之樂，況且在樂之前，他們可能要先歷經喪父之痛，罷了罷了。

　　這一輩子這樣走過，也算值了。

　　至少，在這最後一程，他終無愧於心。

　　……打得真是暢快啊。

　　

　　04

　　「臭崽子，你可讓老娘好找！」話語方落，屋內漫開陣陣水氣，一名相貌絕美的女子憑空踏出。他的肌膚似若凝脂，水嫩無比，一雙杏眼水靈動人，不開口就是名絕世美人，一開口……也還是美人，潑辣的那款。

　　「……姊姊。」那名妖獸趴在已氣絕的入廷齊身旁，淚水一顆顆地掉。神奇的是，每顆淚珠在落至地面或入廷齊身上前，便會化作一顆顆大小不一青藍色的珠子，頗有『大珠小珠落玉盤』之象。

　　「哭什麼！你眼淚珍貴得緊，不就是死了名人類有什麼好哭的？他的命數已至，此劫未過亦有後至，你哭他也活不成，別浪費力氣哭。」女子的手朝左輕輕一揮，那些藍色珠子自動飛至女子身旁，落入繡得精緻的囊袋中。

　　他凶巴巴地伸手想抱起這不讓他省心的弟弟，豈料弟弟竟死抓著那人類不放，氣得他不停抽著弟弟的前爪。

　　「臭崽子你給我鬆手！人都死了你還想做甚！」看出弟弟現在的狀況也不怎麼好，女子邊氣邊將自己的魂珠套在弟弟脖子上，幫助他恢復傷勢。制止的手看上去拍得大，卻沒下多少的勁。

　　「我要救他！」

　　「救你個大蹄子！你連自己都顧不好了救誰呢你！鬆爪！」

　　「他是為了救我才喪命的！姊姊！我不能就這樣丟下他不管！」這話說得無比堅定，數日前這崽子答應自己不會再亂跑也是這口吻這模樣，信不得。

　　「你老娘我出來找你無數次你怎麼就不感念我的辛勞！」女子不死心地想扳開弟弟揪得死緊的爪，扳到一半發現弟弟的毛竟開始逐步轉黑，氣得女子差點沒想掐死這崽子，「尼御！你敢！」

　　「姊姊，我想救他。」

　　尼傾死死瞪著尼御，確定這崽子是鐵了心要這麼做，這才服了軟，「得得得！你先停！你尚未成年，避劫之法你要真用了我就真沒你這個弟弟了！他的魂魄尚未投胎，我幫你問問有沒有什麼法子可以幫這人類行不？」

　　「真的？姊姊不會回頭就不作數了？」

　　提到這個尼傾就來氣，「每回說要乖乖待在上頭不亂跑又不作數的是誰？上次你偷跑出來受重傷不說，這次還敢給老娘溜出來，回去有你好看！」

　　尼御完全不將姊姊的威脅當一回事，他開心地搖擺著屁股朝姊姊撒嬌著，「我就知道姊姊最疼我了！」

　　「疼你！我就是太疼你才頭疼！」

　　得到姊姊的應允後，尼御開心地用臉蹭了蹭入廷齊的面頰，琥珀的眸滿滿都是對方狼狽的面容。

　　以後，我要陪在這名人類身旁，他想做什麼我都要跟他一起！

　　

　　入廷齊，享年四十二歲，因生前濟世助人，死後被封為星將之一。

　　據傳，他驍勇善戰，法力高強，降下許多神蹟救世。他還有一名形影不離的靈獸，一仙一獸與妖魔征戰時配合得天衣無縫，創下許多津津樂道的傳說。

　　爾今，星將偶爾會下凡，十次有九次是在找偷溜下來玩的靈獸。至於剩下的那次，則是眼睜睜瞧著他的靈獸在他眼皮子前光明正大跳下凡的，想逮都來不及。

　　入廷齊嚴重懷疑，當初尼御的姊姊答應給自己另一條路，是否早就打著想將這鍋甩給自己的算盤，他當時還接得無比甘願。

　　唉，孽緣哪。

　　

　　

　　-後話-

　　入廷齊，現被稱之為伍星將，他支著下巴，看著不遠處在自己為他找來的嫩覺草編織而成的蓆子上打滾的尼御，不禁覺得這哪裡是靈獸，更像隻打滾的家犬。

　　「你當時為何會想賴我？」剛成仙時，他只覺得莫名，可有機會能再習得武功與術法，完成他畢生未盡之事，他自是甘之如飴。

　　而從那天開始，他耳根子就沒一天清淨的。

　　天曉得當初那頭妖獸居然並非妖獸，而是生活在天上的靈獸，這頭靈獸還賴定自己，怎麼敢都敢不走，他也就由著對方了。

　　誰知，這一賴，就是半百的光陰，天上一年，地上五年，換作人世，都不知改朝換代幾次了。

　　尼御停下打滾的動作，裂嘴開心地朝入廷齊笑：「因為你說我長得不算醜啊！」

　　「……」

　　不就還好他死前說得是不算醜，要稱讚對方他的日子還不得更雞飛狗跳？

　　好吧，直到現在，他還是不懂尼御在想些什麼。

　　他只知道，這頭靈獸有些傻，跟定自己，足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