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原創耽美]仙欸算算我們合不合 第三十一章 墜落邊緣

  若提到家的味道,你第一個想到的會是什麼?

  每個人答案或許百百種,在這當中,也有那麼一些人會回答,家的味道就是家裡才吃得到的飯菜味。

  相同的菜色,到不同的家庭中會有各式各樣的調味變化,唯一不變的是專屬於自己的『家的味道』。

  對溫室而言,屬於他的『家的味道』,是各種有浮誇封膜廣告的杯麵味。

  他永遠記得,媽媽第一次替他泡杯麵時,色彩繽紛的指甲隨著彈包裝紙的動作跳動著,指尖一如翩翩飛舞的蝴蝶,吸引著小小的他所有目光。

  在許多人眼中,杯麵這種手頭緊或是懶得出門才會買來圖個方便的糧食,或許稱不上美味佳餚,但對當時的溫室而言,那卻是構成他童年回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,從經典的海鮮味到肉骨茶味,每一種杯麵都代表著一段光陰。

  那是一段,他跟媽媽兩人相依為命時,少數與媽媽相處到的珍貴時光。

  他的媽媽,留在他腦中的畫面有絕大多數是躺在床上的。

  並不是因為身體有疾病,而是出於忙碌的工作。

  他早上起來去托兒所前,看見的是熟睡的媽媽;下午到家時,看見的是正在補眠的媽媽;在他睡覺時,隱隱約約聽見的是門鎖轉動的聲響。

  一個人在家時,他喜歡抱著他的小毯子看電視,每當看見卡通裡的企鵝媽媽抱著小企鵝親吻,並說著有多愛小企鵝時,他都非常羨慕。

  他的媽媽,一次都沒有像電視裡面的企鵝媽媽那樣抱著自己。更小的時候或許有,但至少在他有記憶以來,他不曾嘗過那種感受。

  儘管當時的他還小,但他隱約感覺得到,媽媽是不喜歡自己的。

  年幼的他不明白媽媽為何不喜歡自己,但托兒所的老師說過,爸爸媽媽都喜歡乖孩子,只要自己乖乖的,媽媽肯定會喜歡自己。

  記得有一次,他趁著媽媽睡著時,偷偷跑到她床上,隔著棉被從媽媽背後輕輕把身體靠上去,當作自己被媽媽抱著。

  隔著棉被傳過來的體溫讓他感到非常安心,輕輕吸口氣,鼻間充斥的是屬於媽媽的味道,也是和自己一樣的,香香的肥皂味,而不是媽媽上班時讓他感到過分刺鼻的香水味。

  為了避免吵醒媽媽,他不敢靠太久,只靠了一下下就輕手輕腳地爬下床,回到自己的房間。他還記得當時開心的感覺讓他在棉被裡滾了好久才有睡意。

  雀躍的心情持續好一陣都沒消散,直到有天其他的小朋友問他,為什麼你們家只有媽媽沒有爸爸?你爸爸是不是不要你們了?他才第一次有了疑問。

  為什麼自己從來沒有看過爸爸?他的爸爸在哪呢?

  有好幾次回想起來他都覺得,要是當時自己沒有問媽媽這個問題就好了。

  那是第一次,他看見媽媽哭了。她沒有歇斯底里地對自己打罵,或者該說,她連看都沒有看自己,僅是坐在餐桌前不停掉淚,就連眼淚落進杯麵中也不擦。

  媽媽就只是低著頭,無聲地哭泣著。

  看著落淚的媽媽,年幼的他的嘴一扁,也跟著哭了。

  他不知道媽媽在哭什麼,卻很明白自己為何而哭。

  是他害媽媽哭的,是自己讓媽媽難過的,他根本就不是一名乖孩子。

  所以媽媽才不喜歡他。

  他本來以為,他跟媽媽的關係會像這樣,偶爾必要的問話,以及自己唯唯諾諾的點頭與搖頭,直到媽媽帶著一名長相斯文的男人進到他們家。

  一切都不同了。

  在繼父身旁的媽媽就像換了一個人,她臉上的笑容變多了,也不再把自己當成空氣,就連偶爾望著自己的目光都變得柔和許多,儘管還是無法給自己擁抱,但繼父會代替媽媽抱抱自己,一直以來自己無法在媽媽身上得到的,繼父都給他了。

  繼父的到來改變了他跟媽媽之間的關係,讓家裡開始有笑聲,他就像企鵝爸爸一樣,溫柔、可靠,讓他可以安心地向他耍賴,不用再害怕自己是不是會被討厭,是不是又會不小心問出讓媽媽傷心的問題。

  他的家庭,曾是如此幸福。

  

  迷迷糊糊間,溫室感覺到一隻手摸著他的面頰,彷彿對待珍寶般,處處透著小心翼翼,卻又因為激動而顫抖著。

  記憶中,也有隻手像這樣摸著他,帶著無盡的寵溺與疼愛。

  只是不曉得從什麼時候開始,那隻手撫摸的地方不再是他的臉頰,而是像現在一樣,慢慢地從側頸婆娑至鎖骨,再滑進他的胸口。

  曾幾何時,他從渴望他人的懷抱與溫暖,到懼怕不屬於自己的溫度。就連現在掌心貼在他肌膚上的熱度都令他害怕得想顫抖。

  他彷彿又想起那天,媽媽看著自己的眼神。

  是如此憎恨,又是如此痛苦。

  他明明是想讓媽媽開心的,明明是想當乖孩子的,可是不論他多努力,他總是只會讓媽媽傷心。

  「唔……起……」囈語般的嗓音模糊得無法捕捉字眼,淚水自溫室的眼角滑落,又在落到盡頭前被另一隻手拭去。

  「怎麼哭了?做惡夢了嗎?」

  熟悉的嗓音與似曾相似的說話方式,讓溫室疑惑地撐開沉重的眼皮,逐漸在視野中清晰的是友人的面容。

  剛開機的腦袋不明白為何狗仔會突然出現在自己家,眼角餘光瞥見周圍的擺設,怎麼看都不像他現在的臥室,反倒更像是夢中那間,屬於幼時自己的臥房。

  自己……還在作夢嗎?

  但……為什麼出現在自己夢裡的不是繼父而是狗仔?

  ……自己又為什麼不是小時候的模樣而是長大成人的模樣?

  過於混亂的情況讓平常總是塞滿數字的腦袋有些處理不過來,溫室略顯呆滯的表情讓汪丞勳不禁勾起一抹笑,他就像在安慰受驚嚇的孩子,柔聲哄著。

  「別怕……陽洋,有我在,其他居心叵測的傢伙,不會再有機會接近你了。」

  說著,擱在溫室胸口的手沿著肋骨的方向探至側腰,對方陌生又熟悉的呼喚方式嚇得溫室連呼吸都慢了下來,眼底更是浮現強烈的驚懼。

  為、為什麼狗仔會知道這個稱呼?

  陽洋,是繼父給他取的小名,意思是自己是他的小太陽,溫暖又耀眼。

  可自從十三年前的事過後,這個小名就不再被提起,他姊姊恨透這個小名背後代表的人,根本不可能在他人面前提及,狗仔又是如何得知這名字的?

  努力撐起僵硬的上半身,盡量讓自己遠離陌生的友人,可手肘才剛撐起挪動沒多遠,便被汪丞勳粗魯地壓回床上,按在手腕上的力道疼得溫室倒吸口氣。

  以往總是讓人感到親近的臉龐,如今卻露出前所未見的陰冷。

  「不行哦,反抗你就不是乖孩子,是壞孩子了。乖孩子才不會被父母拋棄,才會被父母喜歡……你不想被我跟媽媽討厭對不對?乖……我的陽洋……我最寶貝的陽洋……讓爸爸好好看看你。」

  明明聲音完全不同,但眼前的面容,卻漸漸與昔日那張斯文的臉龐重疊交錯,令溫室分不清現在伏在他身上的究竟是誰。

  見溫室停下抵抗,汪丞勳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,他知道在這種狀態下,他的陽洋絕不會忤逆。

  也不需要再有制止的動作。

  停在腰際的手開始肆無忌憚起來。他的指腹畫著圓,一路下探到大腿。溫室身上還穿著居家衣褲,棉質的布料下包裹著不屬於他的手部形狀,壓在他身上的傢伙十分享受對方明顯不同於孩童的成熟軀體。

  俯身,側耳貼在溫室胸前,聽著對方胸腔內傳來的快速跳動聲,他的口吻欣慰而迷戀,「你長大了呢……陽洋。當初在我懷裡還那麼小一個,現在已經長這麼大了……」

  就算長大了,還是他最寶貝、最疼愛的陽洋。

  他想用這副軀體好好感受陽洋,卻又無法忍受不是自己的身軀在他的寶貝上恣意撫觸。

  他的陽洋,只有他可以碰,只有他……也只能是他!

  「你是我的啊……怎麼可以離開我呢?又怎麼可以讓其他人碰你呢?」

  「就是這雙帶有溫度、有實體的手……他用這雙手摸了你對吧?我都看到了陽洋,你怎麼能夠讓他隨便摸你的頭呢?」

  「看清楚了陽洋,好好記住現在這一刻,這是對你的懲罰。」說著,狗仔的右手開始發出可怕的喀喀聲,幾個眨眼間便以極其不自然的角度垂下。

  「嗚、……呼、噫……」過於駭人的畫面令溫室的腦袋一片空白,他的呼吸短而急。此時的刺激徹底壓垮溫室內心最後的防線,精神也跟著潰堤。

  已經完全組織不出語言的溫室只能歇斯底里地哭叫著,已經很多年沒有這麼聲嘶力竭地喊叫,沒多久僅剩下嘶啞的氣音與嗚咽。

  被附身的狗仔輕柔地順著溫室的灰髮,神情瘋狂而扭曲,「噓……噓……小小聲,這樣喉嚨會受傷,陽洋乖、乖……沒事的。」

  「到我這裡來,這樣我們一家就能團聚了。」說著的同時,狗仔身上浮出一大片黑影,那抹黑影氣勢洶洶地灌進溫室體內,與這些年來潛藏在溫室內心最不安的一塊裡應外合。

  被用完就丟的狗仔,就跟失去提線的木偶般無力地倒在一旁。

  溫室的眼裡正慢慢失去焦距,他的目光正好落在昏迷的狗仔身上,腦海裡有個微弱的聲音,正苦苦掙扎著。

  那是想要試著去珍惜的微弱信念。

  那抹信念很小,小到幾乎快看不見,但在此時它卻及時地扯住了溫室的意識,使其不要下墜至深不見底的地方。

  溫室覺得自己就像回到小時候,身處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,也不曉得自己該往何處走。

  他縮起身子,不敢動彈。一邊希望著有人可以帶自己離開,同時又覺得自己就該待在這。

  一片漆黑的地方,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竄動。

  他害怕地抱緊膝蓋,緊張地左顧右盼。沒有絲毫光源的地方,根本無法辨別出任何物體。

  竄動的物體正逐漸朝他靠近。

  聲音愈來愈近,也愈來愈大,他害怕地將臉埋進膝蓋間,緊閉雙眼。

  然而那個聲音卻在自己幾步遠的地方停下,不再有動作。

  聽著自己的呼吸聲,原先恐懼的情緒在此時有了緩衝,也讓他開始能夠思考恐懼以外的事物。

  ……為什麼沒有繼續靠近了?

  那個聲音……到底是什麼?

  為什麼我會從房間到這個奇怪的地方?

  這種……一眼望不見底的黑,就跟以前玩過的遊戲一樣。

  印象中,遊戲的主角因為任務關係跟同伴分散,在尋找同伴的過程中不小心掉進一個神奇的空間,裡頭也是漆黑一片,還有許多可怕的聲響,一開始主角也嚇個半死,可是後來……

  後來主角想起長老跟他說過的一段話。

  邊回憶著具體內容,周圍的景象因為溫室的想法開始產生改變,在沒有任何電子用品與紙筆的地方,為了讓混亂的腦袋可以更加清晰,溫室的嘴唇微微動著。

  從一開始的無聲,到細碎的氣音,最後發出本人也並未察覺的零散字詞。

  「……黑暗、……帶給人們恐懼……」

  「是因、為……人們、內心……先抱有恐懼……」

  「當、……面對、黑暗……內心……持有的、……是平靜……」

  ……下一句是什麼?

  為什麼怎麼都想不起來?那時候主角是怎麼做的?主角是……想著他覺得最能讓他內心平靜的畫面、但……可以讓我感到平靜的畫面是什麼?

  我、我……我不知道。

  我不是遊戲中的主角,怎麼可能會跟他有一樣的平靜?或是做到跟他一樣的事?

  可是……

  『──可是我更討厭,只能在這裡哭泣懼怕的自己。』

  ……真的很討厭。

  很討厭自己。

  也討厭活著。

  但,只要看見姊姊,看見有事沒事跑來找我的狗仔,還有會帶著煤灰出來玩的石頭,內心深處就會有一種很柔軟、很溫暖的感覺。

  ……這也可以是我的平靜嗎?

  當這個想法出現時,內心深處傳來微微的溫度。那個溫度就像脈動一樣,一下脹、一下縮,宛若在向自己展現存在般,規律地起伏著。

  ……好溫暖。

  緩緩吸口氣,再慢慢吐出,紛亂的腦袋平靜下來後,終於回憶起剛才怎樣都想不起來的語句。

  當面對黑暗,內心持有的是平靜以後……

  「……便能透過黑暗……得到平靜。」

  在這一刻,停在溫室幾步遠的物體動了。

  那是一頭大概只有成貓大小的黑色老虎。他慢慢靠近溫室,用頭拱了拱他的手,望著他。

  看著這頭小黑虎,溫室有種說不上來的熟悉,他有些遲疑地抬起手,見小黑虎沒有任何反抗,才慢慢、慢慢地抱住對方。

  ……這種感覺是什麼?

  好溫暖、好開心、也好……安心。

  這種無比放心的感覺,讓他想要獨佔,想要小心翼翼藏起來,並好好抱在懷中磨蹭。

  他本來以為這種感覺只會在阿燦身邊感受到,但這頭突然出現的小老虎,也可以給他這樣的感覺,這是不是表示……自己能夠透過其他方式,獲得這麼美好的安定感?

  如果是的話,那他就不用這麼焦慮了。

  也不用害怕自己的安心來源會被搶走。

  ……沒事的。

  我會沒事的。

  黑暗……現在已經可以帶給我平靜了。

  緩緩閉上眼,這次不是出於懼怕,而是歷經漫長跋涉,總算來到一個可以安心放鬆的地方,呼吸也變得緩慢而平穩。他就像心滿意足願意闔上眼的孩童,恬靜地投入夢鄉。

  溫室曲起的腳邊,散落著幾個斷裂的塑膠拼片。

  小黑虎扭著屁股,後腿朝前緩緩推動,從溫室的懷中脫出。圓滾的虎腦袋湊到溫室面前,確定對方是真的睡過去以後,這才人性化地嘆了口氣,尾巴尖也有一下沒一下地甩動著。

  從鬼屋探險變成黑暗大逃脫,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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